“随你的信一起送来的,还有阿昀的信。”
云深有些无奈,笑道“我知道。七师兄是单独给你写的,不过给阿玥截了下来。”
林晔昭道“阿昀这人一向有些别扭,不过心性却是我们几个中最单纯的,他应该察觉出当年的事情有蹊跷了,不过你这人又倔执意不肯告诉他真相,他便也就杠着不肯原谅你。其实吧,他心里还是在意你的,那信弯弯绕绕几大圈才说到重点,可不就跟他心里似的吗。”
云深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沉在清水中,透着清亮的色泽,“这些年他但凡见着我就要讽刺我几句,不过我求他办事儿他却是从不含糊,他心里怨我,我知道,当年五师姐的事儿,的确怪我。”
“徐大人瞒着五师妹,是为了她好。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刚烈耿直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她若知道她的父亲是含冤而死,必生出事端乱了大局,你们瞒着她是两全之策,只不过谁都没想到她会受不了父亲通敌叛国的真相而发疯。”
云深突然沉默了,葱管一样的莹白手指轻轻揪着裙子上的暗纹,眉目紧蹙,似是欲语还休,“二师兄,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猜测,我觉得,五师姐可能已经醒过来了。”
林晔昭一滞,猛然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五师姐当年的确是疯了,可是我怀疑,她现在已经清醒了。上次我去见她,她虽然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孩童模样跟我说话,可是在她看到我之前,那种孤傲冷艳的姿态,那是当年的五师姐,何况这些年,师兄和我用尽了我们能找到的一切方法,师兄也说五师姐早该清醒了。”云深眼中似有冷芒一闪而过,“还有一点,今年武林大会,顾周来了江都,他四处搜集地下城的消息,我怀疑也跟五师姐有关系,依七师兄的性子,他不会愿意再跟朝廷有一丝关系的。”
林晔昭神情似乎有些挣扎,皱起了眉头,手指摩挲着长戟上的陈年血迹,一遍又一遍,指腹都沾染上了一抹红色,半晌,他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是殿下,我不希望你因为愧疚和心软,而放过一丝一毫可能威胁你自己的东西。”
他唤她“殿下”,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隐隐带着一丝杀气和冷意。
云深有些诧异,她望着他碎发下朗星一般明亮又深邃的眸子,“师兄……”
林晔昭将手掌摊开在她面前,她看见他手指粗糙的老茧上淡淡的血色,“殿下,我若还像从前一般,早就死在边关的风沙中了。”
战死沙场是一个将军最高的荣耀,也可能是一群朝臣最阴险的谋划。
云深默然,她懂这个道理。那个曾经明朗坦荡一身傲骨的少年,在这偏远的大漠,被烈烈风沙磨砺成了一个真正的将军,一个真正的纵横沙场杀伐果决的大将。
她的声音缥缈得仿佛月光落在寂静的深海,“我知道的,师兄,我明白。”
她明白的,因为曾经的她,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我小的时候,流光殿有很多宫人,他们尽心尽职地照顾我,陪我玩耍,给我带宫外的小玩意儿,我很喜欢他们,相比总是严肃苛刻的父皇和一直卧病在床的弟弟,他们更像我的家人,我太信任他们了,我甚至把我的令牌给他们让他们随时出宫。后来,我发现,他们利用我的令牌在外面欺压百姓,偷流光殿的银子在外面购田置宅,到处吹嘘说等我当了皇帝他们个个都是大官,他们甚至结党营私向朝中大臣们打秋风……而这所有的账,最后都算到了我的头上。父皇差人给我送了一块染血的布,一篮针线和一把剑……”
说到这,云深笑了笑,眉目间带着一种诡异的艳丽,“我知道父皇的意思,我可以用针线刺绣将血迹藏起来,这样就没人能看得见了,当然,我也可以,一剑刺破那块布。我选择了后者,我亲自下令,亲自观刑,他们临死前还向我求饶,他们的家人跪在刑场边求我开恩,我哭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然后,我下令行刑。那天的太阳很好,鲜血流出来,像闪着光的河流。”
林晔昭静静地听着她讲,她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讲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但他能感同身受。曾经他也不理解这个女孩,他认为这个长在深宫中的公主和所有帝王家的人一样,是天生的冷漠无情残忍薄凉,他有时觉得她手段实在太过狠辣,她明明可以网开一面不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直到她死了,再没有人挡在他前面,当他独自面对那滔天的巨浪时,他才明白那个孤僻冷傲的少女,曾经独自承受了些什么。
帝王家的人不是天生无情,而是他们必须无情,才能活下去,才能守住这春秋太平。
他当年能一路顺遂扶摇直上,是因为他天生卓越的军事领导能力,更是因为那个少女,在他背后用她单薄却坚毅的肩膀替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时至今日,我有时还会梦见他们的脸,沾满血污的脸,但我不害怕,他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