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进塔楼的大门,裴济云就听见了由监牢内传出的歌声。
那歌声中的气息算不得稳,顿挫也非常古怪,但拜婉转清润的嗓音所赐,这质朴且悠扬的歌谣依然在这座柱形的建筑内轻轻飘荡,像一只在迁徙中途掉了队又无家可归的候鸟,只得在高空中漫无目的地盘旋。
仿佛有一滴滚烫却无味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血液,又顺着血管飞快地流遍全身,女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因那难得的温热感而微微颤抖起来。
那调子是非常经典的纳蒂斯虫族安神曲,在她们还未建立起明确关系的时候,她曾为博取信任而刻意向虞歌示弱,倾诉自己常年受噩梦折磨的困扰,那个时候,还未成年的虞歌也曾在视讯时整宿整宿地为她哼歌。
——那场景恍如昨日,现在想来,在虞歌还未被接到首都星的时候,竟是她们之间相处最和谐的一段时光。
现如今,被虞歌用歌声安抚的对象换成了她们的女儿。
虫族幼崽将头伏在生母跪地的双膝上,极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双手紧紧环着虞歌的腰,似乎要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汲取更多来自母亲的温暖。
而王后则垂着眼帘,轻轻按压着小公主酸痛疲惫的双肩,她的神色里有种非常安静的温柔,状态也是难得的松懈,以至于那壁灯的光影笼罩在她身上,看起来竟不像沉落的星辰,反而化作了连绵的水波。
那画面里有种裴济云从未接触过、更无从想象的浑然天成,她在门前驻足了几分钟,才终于坚定地推开了牢笼的门。
空灵飘渺的歌声登时戛然而止。
塔楼地处偏僻,外围完全无人经过,甚至连植被都非常稀疏,因此当室内陷入沉默时,这座牢笼就会彻底与世隔绝,落进深海一般的寂静里,连自然光与轻微的风声都不复存在。
虞歌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连眼皮都未抬,但整条脊背却明显地绷紧了,在肌肉极度紧张的情况下,那对脉翅都不受控制地稍稍展开了一点。
她甚至不敢显露出明确的怨恨或愤怒,但那种略显抵触与防备的模样却如一同割断理智的钝刀,将将横在了裴济云脑子里那根未断的弦上。
女王停在了与妻女一步之遥的地方,将虞歌的身影完完全全地笼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她身上那种不动声色的沉郁威压令牢笼内的氛围都眼见着紧张起来,仿佛无声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奔涌涌至,将空气都挤压得愈发冰冷稀薄。
年幼的裴承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女王行了礼,又转向了虞歌的方向。
“母后,”她轻声道,“我要去上早课了。”
小王后用手心抹了把幼虫额头上的冷汗,勉强挤出点和婉而敷衍的笑容。
“原来…已经是早上了啊……。”
——笼子里完全不见自然光,除去偶尔前来探望的小公主,也没人过来和她说话,不过才几天,她就已经完全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的意识常常陷入某种奇怪的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少天,忘却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来,也忽略了心中最激荡最强烈的情绪。
在某个时刻,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