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倒春寒,料峭十分,下场雨能把人骨头冻酥了。东郊一带是洛京的杂民居所,此间百姓多不富裕,房屋又矮又密,可也少不了烟火气。
李重烈盘腿灶台后头烧火取暖,锅里还下了碗面条,上下都热乎。
皇上虽宽赦了他,但压根没管他,吃穿用度一概没派人过问。眼下他回不了漠北,干脆自个掏钱在东郊置办了这间小宅子。
如今满京一说起他这三皇子,宛如一个笑话。历代大周不得宠的皇子不乏被软禁、被鸩毒的,可从未有过像他这般磕碜的。
不过李重烈该吃吃,该喝喝,没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除了手头拮据一些,对这无人管束的闲散日子倒也还算怡然。
“段叔,这药不大够了,你明日得再往南市跑一趟——”
段天涯随即挑帘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脚下不大利索,但尚有遒劲。
他曾是镇远侯手下的得力副将,在漠北乃至洛京都是号响当当的人物。不过自打李重烈十二岁到漠北认识段天涯起,他的左腿便不好使了,没再上过战场,只专职管理军务这等闲差,此次也是他陪护的李重烈一同入京。
段天涯捏鼻子掀开那口锅盖,顿时白眉不展:“臭小子,你要再拿这些玩意当干柴烧,这面都被你熏苦了!”
早朝,千秋殿。
女帝李梧的龙座之下,萧挽为首。除了大将军周充尚在西南训练新兵,尚未回京,其余朝中六部官员皆持笏而立。
稀罕的是,四皇子李重杰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上千秋殿听政议事。
这位四皇子的命是绝顶好的。父亲坐镇西南五十万雄兵,皇帝母亲又偏宠小儿子。他既已出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尊荣无限,几个皇兄要么死得早,要么不养在洛京。纵使他不求上进、整日吊儿郎当的,也多得是人争破脑袋去巴结。
“母皇母皇,儿臣也有一事要谏!”李重杰逮准机会,便跳了出来。
李梧面上讶异,笑道:“朕记得,前些日子罗少傅让你评篇《孟子》,你且都支棱半天。朝堂百官面前,可不是你卖弄小聪明的地方。”
李重杰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不假,但他平日偏讨得皇帝欢心,哪怕是出了洋相,众人也多半觉得他这是憨态可掬。
“母皇不给儿臣机会,儿臣才永远不会有长进嘛。”李重杰恃宠而骄,清了清嗓,自个儿便振振有词起来:“其实《孟子》的道理儿臣其实早都学明白了,亚圣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1],为政治国者,首当要立的规矩就是赏罚分明。这一次漠北边军大败,丢的可不止是几座城池的事儿,而是母皇您的脸面,北羌那群蛮人可都在看大周的笑话呢。要是不严惩漠北边军,往后花朝廷的钱打了败仗,皆可后顾无忧的话,哪个兵士还会在战场上卖力杀敌?”
他口无遮拦地说了一通,殿上无人回应。一时之间,这千秋殿沉寂得肃可闻针,令人胆寒起来。
萧挽面上笼起了一层不明的深意,率先向龙座而跪:“皇上息怒。”
百官随之磕头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李梧瞳中的寒光没有因此收敛,语速缓慢却凌厉:“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可也是孟子?”
李重杰见周围的官员都跪了,当即懵了:“没、没有谁教……皆是儿臣心中真实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