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领兵直薄平壤城下,恰逢高句丽王高藏于城中兵变,尽杀泉渊男建、泉渊男产兄弟家眷,开城肉袒面缚,向末将乞降。如今平壤城已下,大军进城,府库武库以及高句丽军诸将妻子皆在手中,静待大总管之军——”看到这里,李敬业已经看不下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过来,一切都翻滚旋转,混杂在一起。
“阿翁,这征辽之役就这么打完了?”李敬业问道。
“不然呢?”李绩露出自嘲的苦笑道:“平壤城已经在他手中,高句丽王也在他手中,还打什么?大伙儿起了个大早,辛辛苦苦砍柴烧火和面,最后吃饼的却是他!有办法吗?没办法!”
“泉渊男建两兄弟不是还有大军在手吗?安市城、乌骨城这些山城里积蓄充足,绵延数百里呀!”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李绩叹了口气:“你没看书信吗?高句丽是有质子法的,将官在外统兵的,妻子必须留在平壤城中为质。王文佐拿下平壤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人质都掌握在手里,高句丽将领的家眷都在他手里,还打个啥?泉渊男建兄弟要是聪明点就举师投降,还能保命;要是动作稍微慢点,就成为手下拿来请功的凭证了!至于那些山城,再险峻的城也是要人才能守的,现在平壤都降了,这些城还守个啥?为谁守?”
“那安市城乌骨城都不用打了?”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就见分晓了!”李绩叹了口气:“几代人、两朝天子未酬的心愿,百万人欲建的大功,就被他这么简单的拿下了,只能说是气运了!”
“气运?”李敬业咀嚼着这个简单的词汇,他在书本中无数次读到过这个词,但却从没有过今日的感受,就好像一枚已经被咀嚼了无数次的酸梅,好似无味,又好似回味无穷。
“敬业呀!”
“阿翁!”听到爷爷的声音,李敬业赶忙收敛精神。
“你要学会接受!”
“接受?”李敬业茫然的答道,他不明白为何爷爷突然提到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词来。
“你知道我在隋末乱世里最早跟随的是谁吗?”
“翟让!”
“不错,就是他!”李绩笑了笑,脸上露出老人回忆过往时特有的那种表情:“那时候我还不满二十,说是起义,其实也就是带着部众劫掠临近御河中的商旅,说白了就是个强盗。后来魏公也来了,他依照隋军的法度整编军队,还设伏击败了张须陀,带领我们攻取兴洛仓,以里面的粮食来赈济四方百姓,瓦岗军一下子有数十万人,当时的我觉得遇到了明主,下定决心一定要忠心侍奉他,即便魏公杀了翟让,还砍了我一刀,我也没有改变主意。”
说到这里,李绩拨开额头上的头发,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痕迹,李敬业知道祖父身历百战,对其额头上这道伤疤也没太在意,却没想到是李密杀翟让时留下的。
“后来魏公又打败了很多强敌,势力越来越大,隋军连战连败,只能困守洛阳城。但此时宇文化及杀了躲在江都的隋炀帝,带着十万骁果军西归。为了避免腹背受敌,魏公不得已向洛阳称臣,联和起来对付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是个庸才,但他麾下的十万骁果军的确强悍的很,战事进行的很艰苦,我们死了很多人,魏公自己都受了伤。最后我们用计才算击败了宇文化及,但也元气大伤。不久后王世充在洛阳发动政变,废除了与魏公的盟约,战争重新爆发了。我原本以为我们能赢的,魏公的才略胜过王世充十倍,我们的兵力也比王世充多,但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我们输了。
很多人投降了王世充,我劝魏公随我逃到黎阳,然后重整旗鼓,豫东我们还有大片州郡,大有机会。而魏公却西入关中,依附了李渊,想必他是信不过我,怕危难之时我会背叛他!魏公后面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都知道了!”
“魏公后来又逃出关中,被人所杀!”李敬业答道。
“不错,名震天下的魏公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当年他才37岁!”李绩叹了口气:“敬业,你是我儿孙中最出色的一个。但气运是天底下最难以理解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你身上,什么时候又会离开。世人都说我是英国公,大唐柱石,可在我知道自己始终都是那个运河边上的小强盗,这条路实在是太艰险了,我不希望你再走一遍!”
“阿翁!”李敬业嘴唇微微颤抖,在他的记忆里爷爷像这样和自己说话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胸中翻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绩笑着拍了拍孙儿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我这把老骨头总算能亲眼看到平壤落城了,也算是一桩幸事了,就不要不开心了!”说到这里,两行老泪已经盈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