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梭子倒了几天车,由南到北跨了几个省,车窗上永远是蜿蜒错乱的雨迹,他看不清外边,觉得应该没什么变化。
最后一趟车,他坐在门对面的单座上,这时候雨很小了,他把车窗开了条缝,鼻子眼睛嘴巴都挤进那条缝里摆脱厚重的车厢透气,依稀有雨打在他眼里,但他眼一眨不眨,就盯着外边想看出点不一样来,但外边只有无尽的枯木林和灰色的天空。
一个急刹车,梭子身子没稳住,脑袋往玻璃窗上磕了个猛的,装矛叶的蓝尼龙袋也滑到前面去了,他没来得及从阵痛里回神去捡,就听见骂骂咧咧,有五个人拎着刀子上来了。
为首的穿着黑色皮夹克,右手把四方直长的西瓜刀,左手顶倒置的草帽,他发表了一番劫车讲话,意思简单明了,交钱留命,说完悠悠把草帽依此递到乘客前,另外四个散布在车厢四处举着刀恶狠狠的盯着。
有一人分配到梭子旁边,他穿深碧色毛衣,外边套满是褶皱的红底白花衬衫,底下还搭着蓝色牛仔喇叭裤,瘦长脸但白净稚气,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嘴里吧唧着麦芽糖,眼中神采奕奕闪烁着年轻气盛的火焰,此时却像锥子一样盯着梭子,刀尖离梭子的左眼只有四厘米。
草帽终于轮到了梭子,梭子哆嗦着从裤子里掏钱,他哪里见过这阵仗,白闪的抢劫用刀刀刃比家里生锈镰刀弯曲的刀刃看着锋利太多。兜里的十二块五八全给了出去,他看着心痛,但花衬衫反手给他脑袋扇了一下,“就这么点打发乞丐呢,全交出来”。
梭子脑瓜子现在有点晕,反复小声念叨着没了没了真没了。
黑夹克不耐烦地眯眼看了眼花衬衫,花衬衫又给梭子扇上了,梭子右脸迅速肿了包,上面几撇指甲划出的红痕。他颤巍着手把左脚鞋底的三十拿出来放草帽里,轻声说“真没了真没了”。
相比前面几位乘客梭子确实显得不太配合,黑夹克依旧不舒心,他和花衬衫对视了一眼,花衬衫一把把梭子薅地上,用脚死命踹他。
梭子身子蜷起来,像只倒置的大乌龟,被踢得打转转,他手捂了脑袋就没捂肚子,捂了肚子就没脑袋,他被踢得浑身疼。
车上乘客没人讲话,都惊恐地盯着打转转的梭子,这么个虎背熊腰看着有力气的人还给打成这样。草帽一个个递过去,每个人都做着全身找钱掏的样子,心底的侥幸被梭子的叫喊声淹没。
花衬衫蹲下来揪着他耳朵问:“还有没有?”
梭子心一横决定做点挣扎,略微提高了声音但依旧虚弱:“说冇有就是冇有!”
花衬衫脸黑了,对着梭子红肿的脸又是两巴掌,起来鼓足全力一脚把梭子踹了出去,梭子脑瓜第一个撞的是车门阶,这一撞他意识迷糊,第二个撞的是水泥地面,这一撞他耳边尖啸,第三个撞的是路边粗大潮湿的老树,这一撞他彻底失去意识。
花衬衫下了车看着瘫在树下形容凄惨的梭子,他已经懒得再给他来一脚了,这是他第一次实干,没想到遇到这么固执又软蛋的茬,更没想到自己迸发了这么大能量,他很满意。在梭子身上翻翻找找,他搜罗到衣服内口袋那三十装进自己口袋,和完成任务下车的同伙消失在昏暗幽深的林子里。
一滴冰凉的雨打在梭子脑袋上的伤口,深刻刺激到他的神经,他胸口一紧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醒了。
抬头看是枯黑锐利的树枝密密麻麻交织着,撕裂灰白的天空,这不是他家,他家那边就算是最寒冷的冬天树也依旧是葱郁茂盛,这是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他扶着老树粗粝的树干爬起来,公路旁的树刚给刷了漆,上面一道红下边一道白,他一看手,也是一道红一道白。
路上空荡荡车早开走了,他觉得迷茫,矛叶也没了,他感到绝望。
他脑袋嗡嗡作响,黑压压的林子让他觉得阴森,一团苍白飘渺的雾穿过树枝纠缠的空隙飘过来,他觉得吓人,那是鬼来了,他以前不信世上有鬼,今天和往后他都坚定地相信。他瘸着腿全力往反方向跑,也不知目地是哪,他只知道别给追上,别给追上。
时间在那时对他失去意义,当他气喘吁吁快挪不动脚时,终于走出林子看到了人家。
穿出林子才是春天,这时雨停了好一会,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那滴打在梭子脑袋上的雨是这片地区连续梅雨天气下的最后一滴雨,它救了梭子,所以梭子怎么说都是个顶幸运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