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蛛丝马迹,我和她慢慢悟出缘由。拼凑起来的大概有七个梦境,彼此间不存在分歧,我只要出现在记录中,那就必然到过。然而瞬间被杀了,或让人挟持,无法留下字。而绕了一大圈到了这里,便成了内容上的空白。理论上我俩是不灭的,任何外力都无法消灭,正因为肉体不在其中,而化身成魂魄一类的物质,故而杀而不散,散而重聚,生生息息。

    “但真的是在做梦吗?”我从裤兜里掏出乱葬岗捡回的香水瓶,端在手中把玩,不仅悚然,问:“如果对它的解释是梦,那么这东西也会像文字一样消失,可现实是它被我抓在手里。这件事距今已相隔快十年,换言之我已回到了过去,并救回了从前的我。”

    冷静下来的迪姐,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我俩都没有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她是在化妆间走失,而我也是搬了凳子坐在屋里才进入了幻日,那么只能回到那里看看会发生什么。想着,我招呼她开始往右厢去,便见到抽烟间那只旋把式开关,顺手一拧,花瓣状的吊灯便被打亮,泛出柔和光芒。这套宅子,正是0514仓库。

    绕过大木桌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我俩不由暗暗吃惊,对她而言是外墙怎么不见了,而成了同一间屋子;对我而言就是回到了前一天的噩梦,与枯槁女人搏斗时的那一刻;在原本摆着化妆台的角落,是一排没有靠背的矮沙发,以及几只装旧物的藤箱。

    “就是这里,这个位置,”迪姐走上前,趴倒在藤箱前,双手开始摸索,不多时擎着一只打火机朝我晃了晃,说:“我记得它,它是我最后见到的东西,像这样捡起转身交给了边上的人,而扭头回来后,就感觉双眼一片漆黑,随后便莫名其妙半蹲在沙砾地间。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对象却变了,原本站在边上的是侦探,而不是你。”

    “我的记忆和你一样。侦探说,如果能在现实中找到魔魇里丢失的东西,那就太有趣了。随后你俩摸进了这里,跟着被人搅局,你就无端消失了。正因为这样,我搬了椅子坐在这里,想将你从幻日中拖回现实。在之后的梦境中,这只打火机一度不慎遗失了,当来到这里后,始终没在裤兜内翻到过。”我缓缓走上前,朝角落扫了一眼,惊道:“不过,你先等等。”

    面前的摆设与魔魇中一模一样,但贴墙的沙发却少了一只,犹如整齐的牙缺了一颗,显得十分突兀,而那只缺失的,恰恰就是曾卷住藤箱内织物,我出于好奇搬开看的那只。当打开坐垫,想查看发出荧荧光芒的究竟为何物时,我瞧见的是个冰窟,随后梦便醒了。

    如果说这间屋子是个轮迴节点,而矮沙发是出入幻日的道具,那么,眼前所见的这一幕,无疑是在说,它因某些缘故已然消失。因此,也等于断绝了我们返回现实的出路。

    我蹲在原地,思量着该不该告诉她这个无情的现实,恰在此时,起居室方向传来有人进屋的响动,我俩不由一惊,迅即站直了身子。出现在这里时,厨房烧着水,咖啡杯是热的,沙发上丢着衣裤,显然这是别人住家。而现在主人回来了,当见到自己家里无端出现两个不速之客,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而我俩,又要怎么跟这个人解释?

    “我没听见开门声,这人是何时进来的?难道他原本就在屋里?”迪姐不由困惑不已。

    “先别说话,这下恐怕麻烦了。”我对迪姐做了个噤声,将她拢到身后,双目死死盯着过道口,大气不敢出。既然这里与我前一晚魔魇相似,这个人极可能就是那个枯槁女人。上次我已被她打了个半死,幸亏被女兵及时弄醒。这次有没有那么走运,那就很难说了。

    “先别慌,看见橱里的奖杯了吗?”我朝立橱努努嘴,示意她悄悄端在手里,等那人一露脑袋,就毫不犹豫地砸下去。附耳语她,说:“一会儿你这般,我那样,如此……”

    “不,要干你干,不问青红皂白打晕他人,而且还是在别人家里,那种事我做不到。”我话还未说完,迪姐严词拒绝,低声叫道:“理亏的是咱们,懂不懂?你怎那么野蛮?”

    就在我连连摆手让她收声时,木地板上涌过来一滩水渍。紧接着,更多的水从其他屋子喷涌过来。我和她看傻了眼,一时也没工夫去计较那人要怎么应付,想先找出这洼水是哪来的。东张西望之际,我俩同时注意到侧窗之外,刚才还充满暖意的晚霞已被铅灰色的乌云所替代,此刻室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并伴着狂风,一轮接着一轮冲刷着破窗。

    “难道是屋子漏水?可这里是五楼,哪怕酒店再破旧,也不能夸张到这种程度!”我心头隐隐觉出不妙,便一把拖起她的手,说:“别再管屋里的究竟是谁,走为上策,这种在现实里永不会出现的状况,即代表新的危机已经触发了!”

    话音未落,这座屋子开始倾斜起来,更多的水流打四面八方涌过来,眨眼之间,已蔓过了小腿。我与迪姐此刻仿佛身处撞上冰山的铁达尼克号客舱内,急得手足无措,她甚至都忘了将那只奖杯摆回原处。就这样,我们在各种杂物纷飞以及立橱倒塌中闪避,狼狈地回到了起居室。可是,眼前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走在屋里,更多的水正打窗缝往里淌进来!

    “事到如今,跟我去酒店露台躲避,那里视野宽广,我俩得先搞清这是怎么回事。”

    “不,你先等等,”她一把拖住我死不松手,气力之大,险些将我拉翻在地。望着这种焦虑表情,我不由站直身,刚想开口问,她却说:“别去开这道门,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是以前多次来过这里的原因,总觉得门一开,我俩会立即遭到不测,或是重新开始。”

    “这个好办,只要先记录下来就成。”我拔开笔帽,示意迪姐将衬衫撩开,打算在她脊背上写上“回到0514后发大水,再不走就会淹死”等字样。可她丝绸衬衫才拉到腰际,我便注意到上面已被写了字,那是数字13,在我的便签也同样有记录,这代表着什么含义?

    此刻想不通,总有能搞懂的那一刻。我将它丢到一旁,迅速将这些字写上脊背。这才壮起胆子来到正门前,回头看她意思。迪姐朝我点点头,表示准备好了,我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出一千几百种可能,便扭开把手,着急忙慌地朝外打量,不仅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下巴。

    这究竟是酒店还是冰海沉船?熟悉的走道,油腻的地毯,以及每扇门的位置,都在告诉我它是五楼走廊。更多的水洼正打天花板流淌,转角处简直如山洪爆发,大水无情地吞噬着眼前一切,倘若我俩还在屋内踯躅,也许连门板也拉不开,局势已到了不得不逃的境地!

    “你紧紧跟着我,自己也注意些,别被水冲跑了。”前脚踏出房门,后脚走廊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迪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抓起她湿漉的胳臂,挽住她的腰,朝拐角努努嘴,叫道:“不论潮水有多湍急,我们必须跨过去,只有到楼梯口,才能往上爬去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