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之前我预料的那样,72年的那件事什么讯息都没挖到,我再动动其他脑筋。女兵这是上哪了?你俩怎么浑身酒气?”范胖扫了她一眼,问:“难道你们在恋爱?”
“嗯,差不多是那样,小樱桃掰腕子一级棒,我服了。她说在解决问题房这点上能帮到忙,所以正在商量这件事。我打算通过她绕开博尔顿那些熟人,在暗世界里找找其他渠道。”来到0512房前,我掏出钥匙启开屋门,道:“另外,她说昨晚住这屋,听见有人敲了一夜的铁皮鼓,我想查查房,搞清这是怎么回事。你别管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是说这间屋,在这个方向,也有那种声音?”范胖大吃一惊,便打算往里闯,我一把将他拦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女兵。他这才想起那是别人的客房,便转身退出屋企。
送走范胖后,我蹑手蹑脚进到卫生间,找盆打了些热水,预备给她擦擦脸。然而出来时,却见女兵坐在床上,正眯着眼抽我烟盒里的烟,那种悠闲的神态,似乎完全不曾醉酒。
“我以为你睡着了,原本打算在不吵醒你的状态下擦干净污秽,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我将水盆在桌头搁下,抓起床沿前的帽子,示意她随便抽,我下去再买一包。
“就那么几瓶酒,我怎可能会喝醉?过去我一晚上泡七、八家酒吧都精神得很。只是我还没想好,撞见那个胖子和Chris该说些什么,故意卖醉而已。”女兵一骨碌爬起身,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脱衣,然后挤开我走去卫生间,在门前探出半颗脑袋,问:“你要不要进来?”
我不会那么走运吧?想啥就来啥,这小妞仿佛能窥透别人的心思,而且行事完全不按常规出牌。想我也曾是混迹花堆里的浪子,竟然一点也吃不透她在想什么。
“那个胖子还等在门外呢。”见我生疑,小樱桃朝门缝努努嘴,要我去看。在走廊透进来的光亮里,果然有道窄细的黑影,那是有个人正站在附近。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佣兵。见我暗暗吃惊,她于是得意起来,说:“因为你给了他模棱两可的答复,他还以为你安顿完很快会出去。虽然我知道他或许真有急事找你商量,但这是我的客房,我不喜欢别人占用我的空间和时间。你拜托我暂时成为你的女友,我想了想,似乎是所有办法里最糟的一条,也是唯一的选项。你到底要不要进来?怎么我感觉你反倒像个娘们呢?”
我们的心里都会留存一些事,不论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随着时间流逝,偶尔想要开口倾诉,却找不到对象。初恋的感觉是如此得叫人荡气回肠,只因它是种狂热,此外,它也像某些诗人的描写,既缺乏勇气又顾虑重重。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我所有臆想中的情人里最古怪的,且也没有姿色。但小樱桃具有一种魔力,会让人觉得她慢慢动容起来。
年青果真是件好事,不会因缺失礼貌而怕这怕那,更不会一下子想得太远而局促不安,却会因各种琐碎小事而浮想翩翩。人若至中年,便会开始变得迟钝,任何感触都不可能产生激情,当遇上日常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挑逗,总能平静如水,很快将它们抛置脑后,实在是乏味冷漠得很。心头积累的往事一多,人与人的距离就会拉长。
甚至最后,明知挚爱的某些东西就在附近,也懒得多走几步去打个招呼。看着镜中的自己,是那么陌生、遥远。终于踏上寻觅之路,一切却早已失去,最终也就潦草地活完人生。
女兵给了我从未体验过的炙热,她既不是少女也不是少妇,没有过多的试探与掩饰,又具备成熟的风韵和偶然的青涩,以及自来熟的说话口吻,都让我感慨原来还有这种女人。她是奔放的,甚至有些放荡,不会对你依从被你左右,有着自己的主观,你与她交往就必须做出退让。这导致我在极长一段时间里,误以为所有女兵都这样,但小樱桃只属于她自己。
剧烈运动过后,我与她躺着默默抽烟,差不多半个小时里什么话都不说。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开始变得虚弱,似乎从早上开始的受凉严重了。她打电话到客房服务,要来一袭棉被让我盖上,自己盘着腿坐在沙发椅上,说今晚就宿在屋里,好好睡一觉天亮后就没事了。
然而时间尚早,外加白天睡了太久,我全无困意,便半坐着起来与她闲聊,这才知道女兵看似年少,实则与我同岁,甚至还大我十多天。我们无话不谈,从自己出生的家乡说到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又对去吕库古阴宅前后各自经历说到同伴的惨死,唯独对怎么解决0514的麻烦只字不提,就仿佛只要谈起它,就会败了今晚的兴头,那么之前的温情就会付之一炬。
“在战场上,有时人就像子弹那样,一霎那间就被消耗光了,当回过神来,弥漫狼烟的焦土之上,能找到的只剩下自己。你看着掉落的枪,却不敢拿,而自己又明白,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会需要它。沙砾中血迹还未干涸,就又被新的死尸所阗满,自己也被它们压在底下。各种焦肉味、油烟味以及枪弹的金属气味,都抵不上来来回回乱窜的恐怖气息。一旦被敌兵瞧见你还活着,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了断你呢?Besson,你是不会想要过那种生活的。”
市民与士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前者平静度日,后者保障前者能够生活;而自由宪兵与士兵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全的,而后者每天都活在危险之中。
“既然那么危险,你为何还留在自由宪兵的队伍里?不愿早点退出来?我不想你出事,希望下次见到时你仍能手脚健全。”我抹去不由自主淌下的热泪,问:“你这个傻瓜,钱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当你意识到这点,其实已经与钱无关了。一个人若是连命都不保,还要钱干嘛?你现在所埋怨的,恰恰就是我离不开的原因,人会因彼此熟悉希望对方不要出事,那么在战场上,你就会拼命想要保护他们。如果你离去,然后接到他阵亡的消息,就会痛恨自己为何要临阵退缩。而作为狙击手,更会有心理上的负罪感,随着认识的人逐一死亡,新认识的人又一批批填进去,你将变得越来越离不开战场,再难从噩梦中找到醒来的方式。”
就在这时,窗外闪起几道白光,就与公园中的闪电一样。由于她正背对着窗与我说话,丝毫未感到异样,我的心头顿时产生不祥。这不是个普通女孩,而是名混迹杀戮战场的女兵,自然无法避免会有仇家,难道她被人跟踪了?或是附近哪座楼里正有人瞄准了她的后脑?
“危险,快趴下。”我高声大喝,忙爬起身拖着棉被朝她扑去,女兵浑身一震,几个侧滚躲进墙角,打着手语问我发生了什么,同时快速地将帘子拉上。我将身趴到最低,朝她匍匐过去,刚抬起头,窗外又闪过一道白光。
“搞什么嘛,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她颇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点起支烟不住摇头,道:“besson,你大概电影看多了吧?红外瞄准点肉眼是看不见的,要通过夜视镜才能找到。而且,要是对方已找对目标,你早就被敲了,他干嘛要反复瞄准?”
“你别废话,为安全起见,待我来看。”我找来把牙刷,从她嘴里挖走香口胶,黏上面小镜子去窥透楼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斜靠在墙角不住冷笑,眼睛游离在杂乱的床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