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兰香冲他招手,“你爸爸刚吃了?药睡了,你今天过来是专门来谈和香港那边的合作协议吧?没事,跟我谈也一样,你爸爸最近越来越不精神了?,他说过,这些公事只要盖个章签个字的,我帮他代劳就好了。”

    “是吗?”

    “……当然。”

    兰香看?向面前迟迟不肯落座的青年,嘴角微笑更深:“你还?不相信兰姨吗?这么多年我对你爸爸是什么样,你都看在眼里的。他对我充分信任是理所当然,有什么问题?”

    “也是。”

    钟成玉这天于是颇给面子。

    索性顺了?她意,在她面前坐下,双手交叠,虚托住下巴。

    兰香对他也依旧是一副笑面,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外界传闻的影响,将面前热气袅袅的茶水推到他那边,又嘘寒问暖,问起这些天他身体的情况、有没有被记者打扰。

    眼见着话题就像挤牙膏一般,她问一句,对面答一句,如此被动地进行下去。

    或许是自觉时机成熟,又或是眼前人那副平和神?色,的确成功营造出某种如旧时般、好脾气且好欺负的假象,兰香说着问着,倏然话音一转,面露担忧。紧接着便低声道:“成玉,其实你不要瞒着兰姨了?,上次车祸住院的事也是,你这孩子,怎么每次受苦受难,都不跟家里人说?你最近是不是也经常去医院?”

    “你和你爸爸一样,身体都不好。现在阿瑾又出了这种事……”说起儿子,兰香擦了擦眼角,似乎当真?红了眼圈。几度哽咽过后,才将话题继续,只委婉提议着,“我也跟他商量过了?,不如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先把身体养好,至于公司的事,我另外再安排人来做。你放心,这些年兰姨也认识了?不少人,对公司也很熟悉,只是周转运营,应该没有大问题。”

    “……爸怎么说?”

    “他啊,他当然是说好。你知道的,我们夫妻之间,他一直都很信任我——”

    信任。

    钟成玉被她那笃定的话音逗笑,也跟着附和了?两句,看?她笑容仍挂在脸上,突然却生出某种恶劣的情绪,幽幽道:“是啊,信任你。毕竟,他可是信你信到被你玩得团团转,为你抛妻弃子也在所不惜。否则兰姨,按道理,我其实更应该叫你一声小姨,似乎也轮不到你用女主人的身份,在这跟我这个外甥说话了?。”

    兰香愣了一下。

    似乎没有想到他装了?这么几年万事太平,会突然在眼下这个当口撕开面具,仿佛要亲手把表象的和谐撕得粉碎稀烂,一时间讷讷无言,几次张嘴,仍然没说出话。

    钟成玉观察着她的表情。

    悲愤抑或羞恼,每一丝熹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有那么一晃而过的想法,他其实甚至很想笑,但是某种无可名状的悲伤,竟然来得更快——从一开始在医院睁开眼睛,从那些像是属于他、又像是不属于他的人生和权力终于被他收归于手中,以十六岁的记忆进驻二十六岁的身体,诚然,他早已幻想过无数次,既然已经变成一个手握重权的成年人,自己会如何把母亲需要自己传达的、从小听到大的这些话说出口。

    然而这一刻。

    短暂也无声的快意过后,他竟然感到悲哀。不知道是为了?母亲,为了自己,又或者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写满的不可置信和羞愧。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