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则子在她身边八年,待她如师如父,却在她十三岁卧病在床的那年不辞而别,那日与平常并无甚不同,可她醒来之后遍寻府内也没再能找到他的踪迹,只在手上看到一只被下了咒术的玉镯,脱也脱不下来。
李宝荣那时气得要死,她那师父本就是个极有主意的,面上一派温润如玉讳莫如深的模样,实则多余的话半点也不透露,总叫她觉得生分,明里暗里刺两句,没成想最后还能办出如此任性的事情来,竟然说也不说一声就离去。
她独自生了两天闷气,最后反而是自己把自己梳理开了。她与重则子虽说是师徒,可却从未实际行过拜师礼,所以二人相处比起一般师徒来也更为自然松分,反之重则子对她自然也没有任何责任,护她左右八年已经是仁义尽致,至于继续留下来,亦或是离开,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李宝荣想开了,可心里还是难受,于是约着还是半大少年的窦辞和窦懿悄悄出去吃了一夜酒,嗷呜嗷呜哭了两嗓子随着时间渐长便也把此事渐渐忘却了,手腕的镯子也成了习惯,未曾过多注意过,没想到最后关头却是它救了自己一命。
她看着变得光秃秃的手腕,有些出神。
重则子是什么身份她不想揣测,能把破碎的三魂六魄重聚的法宝是如何珍贵她也不想探寻。既然他离开了,李宝荣也不是那般死缠烂打之人,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无可自控的会想起无条件庇护自己的人。
说起她与重则子的相遇,其实颇为寒酸。
将军府虽然兴旺了几代人,可因着历任家主皆是视百姓天下安全为己任的豪杰,李家的孩子们年少时也并没有享受过几年簪花怒马的奢华生活,不是在军营训练就是在战场真真切切的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早早用年轻的鲜血守卫家国。
其中尤以李将军李汉哲此辈为最,先帝在时正逢大国争霸的顶峰时刻,边疆出身的隆国嗜血好战,彼时五年间凡尘战乱不休,直至八年后才渐渐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隆国像是疯狗一般逮谁咬谁,那时国力可称之为昌盛的陳国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陳国被迫陷入征战之中,李汉哲携大军镇守边关多年,妻女皆随之而去。
也就是说李宝荣出生之后五年将将在长安过了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五岁后在陳国边镇留下的记忆更多,直至十三岁那年,天下大定,李家以卓绝功勋返回了长安,遇见了窦懿,此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边镇是个好地方,风土人情无一不豪放大方,可惜战乱搅得人们各个风声鹤唳,鸡犬不宁。那时李宝荣虽然只有五岁,可躯壳里的灵魂实际上却已经是二十的大姑娘了,心智自然也不似一般孩童胆怯。
那天正逢隆国偷偷来袭,边镇一个小角没有守住,敌人骑着高头大马血海腥风的杀了进来,那方向正是李宝荣她们所在的小阁楼。她隔着几条街的距离遥遥望见了城墙之上飘起的硝烟,自觉局势不对,立刻迈着小脚闯入阁楼下刘奶奶一家左邻右舍的呼喊着撒腿就往城内跑,人们衣衫不整的刚刚跑出去不过三公里远,就见星星点点的火箭越过斑驳城墙直直朝着阁楼方向而去,以阁楼为中心的地界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炼狱,倘若晚了那么一时半刻,就只有葬身火海一个下场。
隆国狡诈,正面与李汉哲对决,侧面却打着烧了边镇叫他们方寸大乱的主意频频偷袭,李家军虽然极力镇守,可还是有那么一两次失守,于是渐渐琢磨对策,最后定下派五千精兵固定镇守处在边镇中心地界的‘凤山’,一旦隆国攻入城墙,百姓径直朝着中心地界跑就完事,只要能看见凤山山脚的李家军,那便能保住性命。
“大家再坚持一下!只要看到军旗我们都能安全!”
李宝荣人小鬼大,虽然将将只到大人的胯骨处那么大点儿,可腿脚在数次逃命下锻炼的利索得很,架着老人家混在人群中捯饬得飞快,眼瞧着已经望见了李家军的军旗,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身后隆国敌军马蹄嘶吼,紧追不舍,时不时便有流剑插在身边的土地上,一个不留神就能去了半条小命。
李宝荣气都跑不匀了,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像是偷喝了她爹一壶量的烈酒一般。
“刘奶奶,再,再坚持一会儿,到前边儿我们就安全了!”
老人家年岁已经八十,腿脚没有那么灵活,怀里还抱着小孙子,一步快一步慢的挤在人群里,全凭李宝荣时不时吼一嗓子,连拉带扯的引路这才没有落下。
“隆国来袭!全军戒备!”
远处已经响起了嘹亮雄浑的号角,铁甲湛湛的守备军嘶吼着赶来,将率先抵达凤山山脚的群众护在身后,稍稍晚了一点的则各个加快了脚步,敌军在城墙外早已被大陳将士灭掉一半兵力,此时见到守备军的影子顿时稍显迟疑,为首那人不知吼叫了几声什么,便有人已经扯着马头后退。
那时敌军离李宝荣她们不过前后几十米的差距,落后一点的百姓惨叫着被流剑射中,人群呜呜泱泱,守备军逆向而上,也就是所有人都放松的那一瞬间,只听得刘奶奶“哎呀”一声大叫,被脚底下的碎石拌了个跟头,而最令人惊心的是老人家仰面而倒的本能是护住怀中的孙儿,结果反倒弄巧成拙,大力之下径直把怀中的婴孩抛向了敌军方向。
“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