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狐麓镇向来是最热闹的。且莫说中秋将至,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团圆节,单是每年一次的狐麓镇八月八庙会,便已足够热闹了。

    八月八庙会是狐麓镇维持了好几十年的老传统,这却要从狐麓镇背倚的狐麓山说起了。狐麓山从前没有名字,且只是一座荒山,草木疏落,山壁陡峭,住在近旁的百姓也从未有过靠山吃山的念头。传说在很多很多年前,还是个小穷村的狐麓镇里有个小孩捡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毛狐狸,心生怜悯,便把狐狸带回家治好了伤。谁知那狐狸竟是个狐仙,为了报恩,那狐仙便从此镇守荒山,让荒山野岭一日日地有了生机,直到了如今这样草木繁盛山货珍奇的好景况,靠山的小破村也由此富裕起来。村民们感念狐仙的恩德,遂将这山命名为狐麓山,镇子也自然叫做狐麓镇。

    由那以后,每年八月八,传说当年的小孩捡到狐仙的日子,狐麓镇都会举办一场庙会,来祭祀镇守狐麓山的山神狐仙。这一日从早上起,狐麓镇便开始聚集四邻村镇的人,在镇子上摆开集市,交易一些山货日用,午时开始,便会有镇民自发组成的土戏班子,在镇子中心搭台演一出狐仙报恩的戏。这一日上,狐仙庙前常常会排起长龙,四邻八乡的人们都会到狐仙庙去乞求平安富足。到了日落的时候,百姓们抬出用草扎出的狐仙偶像,点着火把绕山祭祀,直至子时,才回镇里,把草狐仙供上狐仙庙,行三祭,然后饮酒达旦。

    狐麓山的山货是整个中暨府最好的,整个中暨府的商家山民,多都会在这一日赶往狐麓镇参与庙会。八月八庙会是这样热闹,是以每次庙会过后,镇民们都乏了力,反倒是常把中秋草草带过了事了。

    然而这一年的八月八之前,却不如往年的热火朝天。原因很简单:八月初一这一日,镇守大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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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守大人死了。怎么死的?暴毙的。

    仵作说,镇守大人旧有心悸之症,这一次,便是劳累过度,心悸暴毙而死。这说法谁也不想信,镇守大人年不过四十余,身体康健,日前与狐仙庙庙祝一同去查探八月八那日狐仙草像绕山而行的路,尚能一整日从早走到晚,不见疲态。

    然而镇守大人又确乎是死了,死得一点外伤也无,干脆利落,留下一个怀着孩子的续弦夫人和一个儿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镇守大人与原配夫人生的那女儿,恰巧半月前没了踪影,掘地三尺也未曾找到,有人传言那小姐是与人私奔了,又有的说那小姐该当是被狐仙捉去了。大家似乎都更相信后一种,传言得很有些凿凿了,可是镇守大人是位好官,狐仙也是个好狐仙,这说法又似乎自相矛盾了起来。

    无论大家私底下怎么说,这丧事是要尽快办的。也好在镇守大人死在八月初一,守一个头七下葬,八月八的庙会还是能如期举行的。事急便只能从简,镇守大人死了,便由师爷代为组织庙会筹办,而镇守大人的白事,自是只能由夫人一手操办了。

    总算在八月初二,镇守府里设起了灵堂,镇民们纷纷前来吊唁。那镇守夫人是出了名的貌美,如今怀着身子又忧思过度,一身素服之下,竟是无比地潦倒憔悴,有客来吊唁,也只能勉勉强强地行个礼。灵堂设到午时,夫人便有些支不住了,抖抖瑟瑟地侍着镇守大人灵位,眼里总含着泪,总也不掉下来。就在这时,却有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痛哭着扑倒在镇守灵前。大家定睛一看,却是失踪了大半月的镇守家小姐,也带了孝,哭得眼睛红肿,鬓发凌乱。

    那小姐伏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半晌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转脸对着夫人,竟伸出手指着夫人鼻子,嘶哑道:“你这个妖孽!你竟敢害死我爹!你竟敢害死我爹!”说着便要扑过去。

    夫人惨白着脸后退两步,岂能挡得住年轻力键的小姐。那小姐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去,两人之间却忽然夹进了一道身影,拦住了那镇守小姐。

    “小姐,切莫意气用事。”

    那人说着,声音温柔和煦,旁的人听了他的一句话,竟也好像把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去一样。仔细看去,却是与小姐一道进府的橙衫男子,眉目清朗,端的是一个俊朗男儿。

    莫不是与小姐私奔的男人?有人这样想着,再去看那男子眉目,却又似乎生不出这等龌龊邪念来。

    “小姐,死者为大。”男子向镇守灵位点了点头,小姐的眼圈便又红了。

    “你是何人?”守灵第一日,那镇守大人的师爷本也是陪在灵堂里的。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却都是女眷,也不好插手,见到这陌生男人,倒是壮了几分胆气,大声喝问。

    那橙衫男子闻言一笑,正要开口,却又听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那小胡子,怎么跟我二哥说话呢!”

    转眼看去,却见一着雪青衫子的少年郎从灵堂外走了进来。他倒还守礼,进门先向那镇守灵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再站起身,脸上换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你你你,就是你,那个刻薄寡德的家伙,快给我二哥道歉!”

    师爷一时对这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没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刻薄寡德?你这小子——”

    “对客无礼,是为刻薄,灵堂之上肆意喧哗,是为寡德,我倒是说错了不曾?”那少年唇红齿白,眉目俊秀,声音清脆如走珠击瓷,这一番巧舌如簧却说得分外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