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池惫懒看他,搁下茶杯就去换装。
秦松忙连滚带爬起来跟去伺候。他打开随身带的大包袱,从里面捧了一套衣裙出来,这衣服有了折痕,还需用热烫的茶壶熨平折痕。
秦凤池径自端坐在妆台前,熟练地给自己盘了单髻,从带来的小妆盒里捡了一支折股玉簪固定住发髻,又在一侧插了支鎏金的小花筒簪并一把缠枝牡丹花的小巧玉梳。最后,他才挑了一对嵌珠金丁香耳钉戴上。
他左右端详了一番镜子里的女子,补了补妆粉和唇脂,便在额心贴了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梅钿,方才满意。有诗云“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无外如是。这几年宫里虽流行高髻云鬓,梅妆珠钿,到底民间还是以清丽别致为主,并不奢华。
秦松熨烫好衣服,这才捧了过来。他伺候师父换下身上藕荷的窄袖上衣,穿了白色内衫和粉绿半袖,下系一条鹅黄的六幅绸裙。这身衣服,半袖的镶边、腰带和披帛都是藕粉色,在热天里看着格外清爽。
等秦凤池再慢悠悠地摇起一柄纱面的花鸟扇,那眼神已变得婉转多情,似睇非睇了。
秦松跟了他师父也有几年,看他妆样十数次,仍觉耳目一新,惊艳不已,犹如初见。探子这一行当里,人人都有一手伪装的功夫,甚至有能缩骨改变身形面貌的能人。可是像他师父这般,扮一次,从妆容衣饰到言行举止,乃至于气质风骨,都能贴合所扮人物本身的,凤毛麟角。
“师父,咱们先去哪儿?”府城里哨人也分三六九等,人数还不少。
秦凤池靠在窗边,抬扇挡了一下日头:“九娘上旬可接了信?”
秦松回想片刻,肯定地点头:“接了。”
“那便去她那儿,”秦凤池道,“天津府十里烟云巷,能得了曲乐行首,凡宴请场合,少谁也不会少她一张请柬。”
这就是要借力了。
便说顾久娘,惯来午歇,今日不知怎的,才歇下小半时辰,便惺忪醒来。
日头已渐偏西,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晒出一把斑斑驳驳的影子,又被轻纱的门帘轻轻遮挡。天儿热,地板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摆了一套紫檀木嵌大理石山水面的桌椅,使这房间的基本色调显得十分沉静;另一架大理石描金的花草围屏,映衬着屋子一角的仿古青铜冰鉴,和其中袅袅漂浮的冷气,又使这屋子多出几分奢华。
粉壁上挂着一幅当世的山水图,在画的下面,有一张条几,上有一张古琴,一本琴谱。一件白釉的仿古香炉,正袅袅地吐出沉香的烟缕,正是“却挂小帘钩,一缕炉烟袅”。
由此看来,这间闺房,虽奢华却也雅致。每一件摆设都在它该在的地方,不多也不少,十分恰当。摆设这房间的人,必然也是个性格妥帖、不缺文气的女子。
顾久娘正是这样的人。
她半倚着软枕,睡眼迷蒙,半晌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丫头晴柔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听见响动,才笑眯眯地绕过屏风走过来。她见顾久娘已经要下床,便拿了一件薄纱的褙子替对方披上,然后才倒了一盏淡茶递到对方手里。
“娘子,怎么这会儿就醒啦?”
顾久娘抿了口茶水,秀眉微蹙,也是困惑:“不知怎的,好似有一桩事等着我,睡不安稳。”她沉吟片刻,对晴柔道,“你去门房那里走一趟,问问今日可有人拜访。”
晴柔十分不解。倘若有事,门房早便告知她了。虽然暗自嘀咕,但她有一件好处,就是足够听话,闻言接过顾久娘手里的茶盏,搁到桌子上就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