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勉殿里一片死寂,无染踏入时,迎面而来的呼啸声让他下意识得闪避了一下,又在反应过来时定住了身形,一方砚台砸在了他的左肩上,玉石雕的砚台砸落,发出了脆响,他的肩上隐隐作痛,墨汁顺着衣衫流下,淌到了手上,黏腻难忍。
他继续向前走,行至堂前,行礼问安。
离得近了,他能听到坐在案后的皇帝,他的父皇,因为难以克制的怒意而粗粝的喘息声。
也能听到两侧立着的近臣咬紧牙关克制的细碎声响。
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棘手又触及天威的事情,他耽于享乐的父皇才会震怒于此。
许久没有让他起身的平安声,他也就坚持着这个姿势,毕竟幼时,他父皇那些受宠的妃子都这般折辱过他,她们每一个都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会成为新一任的后宫之主,而他,也会被她们百般欺凌,为她们的子嗣腾出太子的尊位。
只可惜,他熬过来了,而那些做过白日美梦的人,都已经化为枯骨。
又过了许久,案后的皇帝似是克制住了怒意,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起来,才慢悠悠的道:“是传令的内侍疏于职守,为何太子不勤于政事。一国储君,既在其位,就要恪尽自省,岂可疏忽懈怠。”
听闻皇帝出声,无染慢慢的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衫的褶子,颔首回道:“父皇请息怒,原是儿臣的错,夜深未免疏忽,请父皇饶恕。”
“罢了,你且坐下,听听这事,也替为父解解忧虑。”皇帝揉了揉额角,旁侧的内侍总管安顺忙上前立于皇帝身侧用手替皇帝按抚穴位。
坐下的无染拿起了小内侍送上的巾帕擦了擦手,就听闻符郡公总结陈词般道南郡水患,冲毁了长河之堤,若不加治理,本朝的粮储之地会变成泽国,而百姓会流离失所,酿成灾荒。且水患过后必有疫症,必须及时遣了人前往处理灾情,减少灾殃。
符郡公话音刚落,坐于他下首的严中郎就接道前往赈灾的官员必须能够代表陛下亲临,才能鼓舞民众,以为陛下获取民心。
看着坐在符郡公那列末席的中年男子要发声,无染轻轻摇了下头,而另外几人看到了他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也从慌乱无措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而从余光看到正不停打量下方的皇帝,几人的背脊一凉,竟是冷汗直流。
严中郎讲了许久的民心向背,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皇帝已经一脸平静的望着他,连忙跪了下来,回忆到自己方才被符郡公言语激荡下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语,已是两股簌簌,汗如雨下。
“听了这许久,太子有何见解,说于吾听听。”并不去理会几欲晕厥的严中郎,皇帝看向端坐的无染问道。
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无染起身肃立,回道:“父皇命儿臣做什么,儿臣谨遵圣谕,请父皇示下。”
听了无染的回答,皇帝嘴角勾起一丝又淡了下去。
“罢了,夜已深,各位也回去歇息,明日早朝再行商议,太子衣衫不整,且去内殿换件常服,都散了罢。”
一众臣子鱼贯而出,跪着的严中郎扶着椅子堪堪站起,就跛着双腿颤抖着连忙赶出殿门,看着走在前方的符郡公,眼神里满满的忌恨。看到身旁有人望向他,又忙收回眼神低下了头。
司勉殿的内殿有皇帝未曾上身的常服,内侍服侍着无染换上之后,无染从内殿出来发现皇帝已经离去。只留了个小内侍告知他返回东宫即可。
回东宫的路上,无染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太傅夸赞有理政之才后,刚刚有了身孕的符后,于御花园中在自己眼前摔倒在地。那一日,皇帝让自己在司勉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斥责自己不尊不悌,无储君之德行。他在那一天一夜里滴水粒米未进。是太傅求了情,才在第二日卯时允了自己起身回东宫思过。
那时候的天,临近曙光,却黑得让人绝望,冬日里风雪胜刀,天地黯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