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海水淹没的那一瞬间,谢非言感到了冷。
彻骨的冷。
但这样的冷,也只是一瞬间就消散了。
谢非言感到耳边有远远近近的嗡鸣声,原本身体因骨骼扭曲肌肉撕裂的痛苦也已经彻底麻木。这一刻,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是一蓬余烬,洋洋洒洒地落入了海中,融于虚无。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目光穿过激荡的黑暗海水,望见了天上无边乌云散去,唯有一轮冷冷的圆月,于这长夜中高悬。
又是满月啊……
谢非言恍恍惚惚地想着,慢慢闭上了眼。
谢非言做了一个梦。
一个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的梦。
在梦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渡过了他二十六年的一生。
幼年,在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玩牌的各种规则,知道了一张小小的赌桌上有多少眉眼官司,多少暗涌和陷阱。那时候,他的父亲并没怎么关注他这个牙都没长齐的小鬼,只顾着自己呼朋唤友地赌,大把大把地输,后又腆着脸大把大把地借钱。直到六岁时,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像是狗一样跪在一个黄毛面前,带着惶恐和谄媚哀求对方再宽限两天的时候,他心中涌出了怒气,一头撞开了那个黄毛。
“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也会!”年幼的他大声喊着,“爸爸输掉的钱,我帮他赢回来就好了!”
从那一天以后,年幼的谢斐就成了他父亲手里的摇钱树。
但这样的事到底还是被谢母发现了,因为小学老师将电话打到了谢母的手机上,告诉了她谢斐已经旷课许久的事实。
谢母勃然大怒。
这个像是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的女人第一次大发雷霆,指责谢父带坏了一个机敏聪慧、本该前途无量的好孩子。
他们大吵了一架,声音从薄薄的门扇后传出,令客厅的谢斐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后,谢母的失望和口不择言激怒了自卑自傲的谢父,于是这一天,谢父第一次动手打了谢母。
也正是在这一天,年幼谢斐记忆中的父慈子孝、一家和睦的幻影,彻底摔成粉碎。
七岁那年,谢母带着谢斐逃跑了。
路上,谢母一遍遍告诉他,在这个年代,只有读书才是正理,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无愧于心,只有做一个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的人,才能被称为“人”。人与野兽的区别,不仅仅只在于人会使用工具,而在于人心中有“情”,在于人会保护同类、扶助弱小,也正是因为如此,人类才能发展出“文化”,成为万物之灵。
而谢母,正是想要谢斐成为这样的一人,一个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好人,一个真正的万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