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温和武桢过左掖,回长安殿,其余仆从皆退,只留思聪的近侍,一白胖阉人,姓陆名芳。
山中学长庚,好的尚未学多好,阉人这等恶习却学了个十成十。
除了康月宫中不好管之外,四兄弟稍大懂事时,宫中已少见非阉人、非卫人的男仆从。
思聪有俩一起长大的涓人,陆芳和王范,王范随思聪一同去前线,了无音讯。陆芳留在宫里,不知思聪到底在哪,惶恐不安。
长安殿平日都是陆芳打理,此时也留下。昔日嚣张不见,缩着胖肚子,垂泪候在一旁。
思温终于从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前逃出来,提着龙袍,未去草蹝就坐上床,在干净的漆木床沿留下七八个灰印,看的陆芳难受。
投降的事定下来,思温神经一松,醺然发困,半眯的眼睛发直。
武桢跟进来,思温强打精神,左右一看不知在何处让他写字。还未问,万璧已让陆芳搬来书案,因思聪从不用书案多寻了几刻。
思温看武桢站着没事干,那两人又找半天找不到,干脆让武桢也上床,坐他对面,就着手边茶案当书案用了。
武桢思忖一番,没有推辞,去履上床端坐,拿来纸提笔拟降书。
这降书早就在他腹中打过稿,写得极快,唯一需要过问思温就是赔偿数目。
思温痴痴望着光透过漆木窗照在青灰地面的亮色卍字花纹,咬着后槽牙,不知是听见了在沉思,还是没听见在发呆。
半晌,他涩声问道:“香料、红糖、葡萄酒,除了这三物,山中还有什么是长庚看得上的吗?”
武桢犹豫片刻,低声答道:“周边国家向长庚上供惯例的还有生口。”
生口就是活人奴隶,若是小国实在没什么可献的,就会献贡活人,若是有美人合当一贵重宝贝;若是没有,纯人力也算一种资源。
思温幼年曾被人牙子拐走,寻回时让宫里都好好哭过一回,每每问起当年都眉头不展、痛苦万分,所有人都避讳着,不在他面前说任何能让他想起幼时厄运的话。
长这么大,这还是思温第一次听到生口这词,迷茫地眨眼。
万璧心里一紧,在思温问出口之前上前一步,提议道:“比起贡献生口倒不如留先帝在长庚为质子,更可彰显我山中的诚意。”
陆芳猛地抬头,怒目而视。万璧面色不变,定睛看着思温。武桢也不敢言语,垂眼瞧着自己的字。
空气沉静,思温睫毛抖动,在眼睛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荷绿的眼睛渐深了。
叹息着,思温一垂头,沮丧道:“就这么办吧。”
陆芳如遭雷劈,面色惨白,勉强站稳。武桢刷刷动笔,又拟出一份降书,写完递给思温过目,思温入眼一看,复杂的方块字有四分之一他都不认识,另外四分之三分开他虽都认得,合起来其意便不明了。